那声音低下去,有些落寞和萧索,“姳霄她说,怕我寂寞。” 荨娘反问:“那你寂寞吗?” 那声音沉寂了一会,才道:“此生能得姳霄相伴,我又怎会寂寞?” 荨娘将手一拍,朝天翻了个白眼,道:“这不就结了,你们两个过得好好的,要孩子干什么呢?何况还不是你和姳霄的孩子?” 荨娘看他一眼,摇头啧道:“我看你给愁得,真的是命如山,不敢违抗啊?这样吧,你给我说说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看看,能不能帮你劝劝杨姐姐。”荨娘见他眼神恍惚,胆子一肥,竟然扬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,“快说快说,趁杨姐姐还没回来。” 又是一阵沉默,荨娘才听到那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。回忆是件熬人心神的苦事,何况是像他们这样存世千余年的魅,他们一起走过的路,一起看过的风景,必定已经数不清了。 可荨娘没料到的是,这个男人娓娓道来的故事,却远比她想象中的坎坷多了。 第24章 宓妃留枕魏王才 水族男子人人通识殄文,能通,只是这殄文历来传男不传女。姳霄是水族族长的独生女儿,因姳霄自幼丧母,水族族长一直对这个女儿十分怜,凡有所求,无有不允。于是十一岁那年,姳霄说要学习殄文,她父亲也答应了。 姳霄天资聪颖,不过半年时间竟然已经能够驱使僵尸,和鬼物沟通。可这一来,难免着了痕迹,又加上其它部族的首领暗中觊觎族长之位,竟然以此为借口,暗中发动叛。姳霄的父亲猝不及防,浴血杀出后,一口气都还没能撑到将姳霄送到夫家避难,就死在了半路上。 姳霄父亲死后,他的小妾立即改嫁,并且将姳霄扭送到篡位者的手里。在被囚的那半个月夜里,小小年纪的姳霄受尽酷刑,勉强留下一条命在,不过是因为对方想从姳霄口中套出水族至宝“水书”的所在。 姳霄年纪虽小,却有一傲骨,脾气更是倔得不得了,闻言不过一阵冷笑,一口血沫子唾到那人脸上。 “水书我烧了。你想要?都在我脑子里存着呢,你要有本事就来取啊!” 段三爷抹去脸上的血沫子,将一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到姳霄背上。 她咬着牙,痛到了骨子里头,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。 杨鋆第一次见到姳霄,就是在水族的水牢里。他和哥哥只身潜入水族救人,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,却还是被姳霄的伤势吓了一跳。以往虽然听说水族新任族长段三爷手段残忍,可他万万没想到,他竟然对着个小女孩儿都能下得了如此狠手。 二人才将人带出水牢就被发现了,杨二哥只好留下断后,由杨鋆将人先带出去。杨鋆背着人闷头闯出重围的时候,只觉背上的人瘦骨嶙峋,硌得他心头发涩,心中不由一阵怜悯。这么小的女孩,失了至亲族人,她要怎么活下去? 可她还是活下去了,身体恢复速度之快超乎杨鋆的意料。她在夜郎国王里躺了半个月就已经能下地自己走路,到了月底,甚至穿了一身劲装混入王家武馆里跟贵族子弟一起学习拳脚。 杨鋆是个闷嘴葫芦的格,便是发现了姳霄,也没想上前打招呼。时光匆匆四年不过眨眼,姳霄在武馆里待了四年,杨鋆就偷偷看了她四年,看她从一个小女孩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,聘婷的身段便是用束再使劲绑也遮不住。而他自己也渐渐长成顶天立地的少年儿郎。 那一天,姳霄像以往一样提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练武场。杨鋆来得也早,一起蹲马步的时候,见她面红,忍不住担忧地问了一句:“你没事吧?” 话才出口,却见身边人晃了晃身子,一下子往地面栽去。 杨鋆手疾眼快地将人接住,伸到额头一摸,才发觉她的额头烫得很。杨鋆心中大急,将人抄到怀里抱着一路跑到里。 那一路上,光明媚,王里的桃花开得格外盛,风一吹,便纷纷落下,落到少年的肩头,落到少年怀中的少女如花靥般娇美的脸庞上。 许是风太温柔,竟然吹醒了尚待萌发的情窦,那一场奔跑中,杨鋆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朦朦脓脓的心意。 可他也没忘记,那一路上,昏的姳霄口中喊的一直是:“杨二哥。” 而她,是杨二哥的未婚。 杨二哥是姳霄心中的英雄,他千里奔走,只身一人闯入水族救走未婚;一年后,他带兵征讨,一刀斩下了水族族长,她杀父仇人的首级。 单这两件事,就足以让姳霄对杨二哥崇拜得无以复加,更何况,这个人还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君。 父仇未报的那一年里,姳霄脑子里都是复仇,杨二哥替她报完仇后,她只想自己能快快长大,好早一当上他的新娘。 可是她长得太慢,慢到杨二哥竟然喜上了仇敌的小妾。 姳霄发现这私情的那天,正是第一次来葵水的子。里的嬷嬷隐讳而暧昧地说道,姑娘家来了葵水之后,就可以嫁人了。连王后都笑呵呵地说,是啊,再过不久,里就可以举办婚事了。姳霄心中悄悄喜着,虽然肚子隐隐作痛,可这喜悦却像是要冲破喉咙般,难以自抑地,鬼使神差地,她竟摸到了杨二哥的寝。她躲在他的窗下,心中猜想,他睡了没有呢? 天上落下蒙蒙小雨,打了她的鬓发,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。 蹲了一会,她听到一个悉的声音说:“这几天天气乍暖还寒,你的畏寒之症可还要紧?” 是杨二哥的声音! 有一个柔柔糯糯的女声说:“好多了,多谢二殿下关心。” 杨二哥低叹一声,道:“璎姬,你跟我不必这么见外。” 那女子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疏离,“二殿下不就要大婚了。我总在殿下里这么住着也不好看,还烦二殿下早替我安排一个去处。” 杨二哥的声音忽然动起来:“璎姬!你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总是这样?你明知道,我是喜你的……”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,姳霄全未听在耳里。她被杨二哥那一句“喜”打懵了头,失魂落魄地回到里,呆坐了一会,终于强打起神招了一个人近前问话。 于是终于知道,这个女人在二殿下里住了三年,起先不过是一介奴婢,也不知怎么的得了二殿下的青眼…… 姳霄又问,那这奴婢是何处人氏? 那人面鄙:“不过是水族逆首的一房小妾罢了。” 这样的身份落差,杨二哥会喜上她,可见是真心的了。不知为何,姳霄在听闻那女子的身份后,并没有到半丝宽,是的,她这样的身份,想嫁给一国王子,几乎是不可能的,姳霄完全不必担忧自己婚后的地位。可是,那样温柔,那样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杨二哥,却永远都不会是她的了。 姳霄抱着被子躺在上笑,笑出泪来,那泪又顺着眼角渗进枕头里。初次萌动的心,便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打了个粉碎。 可她什么都没说。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武馆,回到里安静地待嫁,三月后,嫁衣披身,被送进了杨二哥里。 王妃的殿很大,空旷得连落地的脚步声都会起一串回音。忙碌的人们来来往往,水般渐渐退去,桌上的红烛烧到尽头,杨二哥还是没来。 她固执地戴着盖头,直了杆坐在上。没有人知道,盖头下的她,泪已面。她也曾惑,知道那样的事后,还执意嫁给他究竟是对是错?现在她知道了,哪怕杨二哥救过她,替她报了仇,可他不喜她,就是不喜她。 姳霄从喜上下来,从墙边的剑匣里出贴身佩剑,转身问守夜的女:“二殿下现在何处?” 透过红雾似的盖头,她看见那女脸上的神情,好似面前站着的是一头洪水猛兽。她惊恐万分,几乎语不成句:“二殿下,二殿下在如夫人那里。” 姳霄接着问:“如夫人住在哪里?” 那女抖得筛糠一般,道:“西……西偏殿。” 姳霄点点头,推门而出,大步朝西偏殿走去。夜风晚来急,将盖头吹得紧紧地贴在她面上。她一直走进西偏殿里,一路上空的,半个守夜的人都没有。 来的路上,她还在寻思,自己为什么要带剑呢?难道是要杨二哥与她割袍断义吗?又暗笑那小女吓成那副模样,难道是以为自己是要提剑闯过去杀人? 姳霄想着一步跨进西偏殿最深处的那间寝。就在她跨入门内的前一刻,她忽然闻到一丝血腥气。 寝里回着女人抑的笑声,那笑声尖利,近似于哭。 “三爷,我终于报仇替你报仇了,哈哈……” 姳霄闻言面大变,疾步跑入殿里,便见一向丰神俊朗的杨二哥倒在血泊里,口上着一把短剑,一个白衣女人坐在一旁,低着头狂笑,似悲似喜,絮絮叨叨地说道:“杨二,你以为一点柔情意就能打动我?我十岁遇上三爷,他抚育我七载,待我如兄如父。可那天,正是你在马上,一剑斩下了他的头!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!你怎么能!你怎么敢杀了他!” 姳霄悲咽一声,一把掀下盖头,目眦裂。她举剑冲过去,就要把那行凶的女人一剑击毙,却被杨二哥拉住了裙子。tchdZl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