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狄仁杰,则是来看老师旧之笔,他沉郁道:“姜相,阎师……”他难掩哽咽,伤痛不言。 姜沃看着佛像庄严道:“怀英,等下你与我一同回中书省吧。” 作为中书省宰相,要拟阎立本的追赠文书。 姜沃想,狄仁杰来写,或许更合适一些。 * 是年二月。 朝中有诏: 故工部尚书阎立本,含幽元,材兼应务,书画该洽,驰誉丹青;藻思洪赡,思擅于此。今英灵寝远,宜加褒崇,故追赠司空。 诏,陪葬昭陵。 第267章 生老病死 上元三年的末夏初。 入夜后,风也带了几分温热的气息。 紫宸殿中,常燃不灭的驱蚊草药和薄荷药油的气息,混成一种略带辛辣的奇异草木香气。 每年夏,媚娘闻惯了这种气息,倒觉得比燃各种香料更好,很醒神。 此时她正对着一面琢成莲花台式的铜镜梳发。 如今京中世家名门最行的玻璃镜,帝后中自不会缺。但皇帝因常头晕目眩的缘故,并不喜将亮晶晶的玻璃镜放在寝室内,就搁在了外头正屋。 * 铜镜中多了一个身影。 媚娘手中的梳子被皇帝接过去,他对着铜镜叹道:“媚娘容如旧。上月曜初的大婚,你穿着与当年册后时一般的翚翟深青袆衣,朕瞧着与当年毫无分别。” 安定公主选驸马用了几乎整整一年,这期间礼部(没错,还是礼部,所以许尚书如此那般憔悴)同时也在准备着公主大婚的典仪。 于是正月里帝后才为安定公主定下驸马,三月里,新驸马就抬进门了。一应按照新改过的公主出降礼制来行。 而大婚后,公主除了与亲王大婚一般放了三的休沐,之后就依旧该上朝上朝,该去署衙去署衙。 倒是驸马,因开以来各番邦使团纷纷离开长安,鸿胪寺的差使也就了了。 帝后念及驸马在公主府上属于初来乍到,还有许多公主府的规矩礼仪需要学,就未再给驸马实缺官,只令他领驸马都尉的虚职俸禄,先在府中悉‘做新驸马的子’。 这样一来,倒是大大降低了帝后对于女儿出降的伤——因一切实在跟过去没什么不同。 且这确实不能算是公主‘出’降,只能算是驸马‘进’门。 帝后的父母心肠得到了安后,已经愉快决定到时候给太平也如此行。 而此时,媚娘听皇帝如此说,就笑道:“儿女皆已成婚,怎么会与当年毫无分别?” 不过……媚娘对着镜子,她也觉得自己未有丝毫暮态。 哪怕偶然会从鬓边发现一两的白发,哪怕眼角在笑起来的时候,会有细细的岁月留下的纹路。 但任何人看到她,都绝不会想到‘暮气’二字。 或许是天生如此,也或许是中各膳食补品保养得宜的缘故,但媚娘倒是更相信之前姜沃玩笑似的说起一句话:“权力,是最好的美容剂。” 媚娘能深切受到,自她摄政来的每一,在她逐渐握紧权柄的每一,她都力愈加充沛且振奋。 只是,在皇帝面前,媚娘自不能如此说。 尤其是她受到殿内的温热——夏要来了。 皇帝畏惧每年会让他病重的夏,就像是小孩子害怕一定会来的黑夜。 这时候总不能跟皇帝说,她也觉得自己依旧神,不逊当年。 于是媚娘温声道:“陛下,人都会老去的,且我比陛下还要年长。”她起鬓边的乌发细细寻着,好在找到一白发,就给皇帝看。 皇帝放下了梳子。 他惆怅道:“是啊,人之在世,总有生老病死。若是临去前,心知子孙皆安诸事咸宜,就是福气了。可惜……” 可惜,他现在完全不能心安。 储位之事,一直是在他心口挪不去的巨石。 若说原来,他还总想着把太子掰过来,可现在是……掰都不敢掰了,不,是戳都不敢戳了。 说来,姜沃看皇帝是美人灯,殊不知,皇帝看太子,才是像看美人灯。 这一两年,尤其是近半年来,太子着实多病,别说礼部之事和朝政了,就连东一应事务,也是外属臣,内太子妃。 太子专心养病尚不及,皇帝怎么可能再去迫孩子。 说到底,太子也是个‘官职’,皇帝对太子的不,是对孩子做这个‘官职’做的不好而不。 但他绝不希望孩子的安危有碍。 作为父亲对孩子的心,和作为帝王对继承人的心产生矛盾时,当心的孩子却不是合格的继承人……皇帝是真的体会到了父皇当年的为难。 “陛下。” 皇帝觉到媚娘握住他的手,就点点头。 两人走到今,很多话不用说出口,彼此也俱分明—— 皇帝也清楚:急不来的,时间会给他最后的答案。 时间一天天过去, 太子或许会身体康健起来,皇帝甚至还在期盼着,大病过一遭后,弘儿连子都会改好。 当然,弘儿或许也会病弱到再也不能做一个太子,东终究要易储。 又或者,皇帝想起明年就能入朝的幼子李旦:这孩子一直温的不见优长之处,但却也不见劣迹,入朝历练一下,说不准是个合格的继承人。 再者,太子也成婚两年多了,如果太子妃能有育嫡子,他会珍惜这个‘再来一次’的机会,争取培养出来一个‘好圣孙’。 …… 有很多条未知的路在眼前。 未知最折磨人,偏生在这之前,他只有等待。 毕竟,他现在对太子,什么都做不了。 且说起东,皇帝不免升起另一重烦闷担忧。他随手拿过媚娘搁在妆台上的团扇,胡扇着:“这夏真恼人,不但朕厌恶夏,兄长亦然。” 皇帝还记得,多年之前,在黔州的侍卫就回禀过,‘每到夏,大公子白里也是从不出门的。’ 然而这几年,不光是夏……俱侍卫回禀,李承乾几乎很少出门了,他总是常呆在屋中。 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? 皇帝算了算后就明白了:是从五年前开始的。五年前,兄长五十二岁。而父皇,是五十二岁驾崩的。 皇帝长叹一声。 ** 是夜,姜沃展开一幅卷轴,与陶姑姑同看。 这正是当年阎大师所画。 姜沃与崔朝未行过什么大婚典仪,当年只是置了一宴,遍邀亲友饮了一杯喜酒。 那来赴宴的友人,各有所赠之礼。 唯有阎立本最特殊,送的是……白条。 阎大师的白条上写着:贺礼乃今喜宴图一幅,所至佳客皆绘入画中。 姜沃现在看的就是这幅画。 她跟陶姑姑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女子身上——曾经的太子李承乾之母,遂安夫人;后来第一个跟着孙神医学‘产科’的女医,大夫薛则。 姜沃声音很轻,似乎怕惊动了什么:“姑姑今天又去看薛大夫了吗?” 陶枳的语气和神倒是很平静:“去了,她神暂且还好。” 姜沃抬眼看向她:“姑姑。”言又止。 陶枳反而笑了道:“好孩子,人总要生老病死的。人生七十古来稀,薛则也好,我也好,都已然是高寿之人了。” 她像过去一样,带着姜沃坐到榻前,温声道:“且薛则今与我说,她做母的时候,没有照看好文德皇后给她的孩子……大公子被送往黔州的时候,又不肯让她随行。薛则那时都想过,直接去地下见文德皇后。” “还好后来她出做了女医。” “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教出了很多助产士,救过的难产妇人与孩子,连她自己都算不清了。” “文德皇后若知,也会喜的。” 她也终究要去见她的皇后了。 * 此世间第一位女产科医师薛则,是在上元三年的中秋前夕过世的。 姜沃与陶枳来到医馆的时候,薛大夫已经到了弥留之际,晋公主到的比她们更早。 院中,还站了许多在京中各坊间开医馆的女医。 很多人,都是薛则手把手教出来的。 医馆门口有一株桂树,树的碎白花朵。 微风吹过,带来甜甜的桂花香气。 原本有些意识模糊的薛则,清醒了片刻。她声音微弱却清晰:“太子……喜吃桂花糕。” 薛则的眼神略微有些涣散,落在晋身上:“公主,我的事,别告诉承乾。” 见眼前人点头应允,薛则含笑盍然而逝。 **tCHdZL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