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雨微,是我的姐姐。 在我小的时候,她叫成若男。 再长大了点,她叫成宙。 但是我喜偷偷叫她雨微。 雨微。 小时候不懂事,我讨厌过她一阵子。 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,她照顾我,好像很讨厌我。 拿着勺子喂我吃饭的手,总是在我嘴里怼啊怼,我脸都是油光,被欺负得想哭,她又会哄我。 她才不是真心哄我,只是因为我哭了,爸爸妈妈就会打她、骂她。 成若男,是对弟弟不好的坏姐姐。 她总是很男孩子气,好像想和我分个高下,小时候也是留的短头发,在学校里吊儿郎当、又耀武扬威。 一直被宠着的我,有点傻傻的,同桌经常拿走我的新款削笔刀、橡皮擦、铅笔、尺子。 他说找我借,但是又不还我,我叫他还,他就会分我一辣条。 说我们是朋友,朋友就是要分享的。 我没吃过辣条,那东西的惑实在是太大了。 反正爸爸妈妈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给我换新的文具,于是我和我的同桌达成了一些小小的易。 用文具换辣条。 可是有一天放学,我嘴巴没擦干净。 姐姐又被打了,在放学的路上,妈妈随手折下一树枝,姐姐脏兮兮的鞋子上的小腿,被起了一条条的红愣子。 我没有帮姐姐说话。 她是坏姐姐,我不要帮她。 姐姐第二天换了长,一起去学校的时候,却没有上楼去她的教室,跟着我到了我们班。 她问我谁给我的辣条,我指了指我的同桌。 姐姐长得又高,短头发,站在教室门口的样子尤其的威武。 我同桌被叫了出去,不知道姐姐干了什么,他哭着回来了,还给我道歉,把我的文具全都还给了我。 姐姐又把我叫了出去,给我了一包辣条,凶神恶煞道: “成宇你是傻子吧,你一支铅笔四块,他一包辣条五,给你分几?你就这么让人欺负?以后我每天给你一包,你在学校吃了记得把嘴擦干净!” 原来,我的同桌在欺负我。 姐姐是不是给我出头了? 从那天开始,姐姐每次放学都会直接到我们班,把我的嘴和牙都检查一遍,才拉着我的手一起出校。 班上也传出我有个超级厉害的姐姐的传言,同学们都不敢再找我要东西了。 我不太聪明的脑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,姐姐不是坏姐姐。 我和姐姐的关系慢慢变好了,我不讨厌她了,爸爸妈妈打她我也会拦在面前了。 为什么我和同学出去玩了一身泥巴,姐姐会挨打? 我不太明白。 爸爸妈妈明明很温柔的,可是对姐姐好像就换了一个人。 姐姐也是,在学校明明耀武扬威的,在爸爸妈妈面前就不会。 她总是低着脑袋,小心翼翼,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。 再大一点,姐姐变得很奇怪,留起了长头发,不再自称是“哥”,不管是在家还是学校,都是那副样子。 后来学了个词——郁。 姐姐当时就是那样的状态。 姐姐去读初中了,没人给我买辣条了,也不再和我一起上学。 我有时候会听到姐姐在房间里偷偷哭,但是好像只有我听得到,爸爸妈妈好像完全不知道,也不会问。 爸爸妈妈对我的声音有多,对姐姐的声音就有多麻木。 我意识到了,我和姐姐在爸爸妈妈眼里是不一样的,虽然都是他们的孩子。 我开始关注这些细节。 原来姐姐没有零花钱,要买东西的时候需要单独报备,要买的东西多少钱,就给她多少钱。 原来我周末去上补习班的时候,姐姐一直在家预习复习。 原来我在用一百块钱的钢笔的时候,姐姐还在用五块钱一盒的圆珠笔。 原来我被爸爸妈妈接送上下学的时候,姐姐一直一个人走在学校和家之间的路上。 我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这样,但是我很想对姐姐好一点。 我分给姐姐零花钱,爸爸妈妈在饭桌上数落姐姐的时候,我就帮姐姐说话,他们不听我的,我就把饭碗和筷子往桌子上一砸,缩回房间。 然后爸爸妈妈就会端着饭碗来敲我卧室的房门,给我道歉,让我把饭吃了。 我让他们给姐姐道歉,他们说,女孩子不像我那么大脾气。 我问姐姐到底生不生气,姐姐坐在饭桌上摇了摇头。 可是她的眼睛明明亮晶晶的,看的我心都了。 我还是喜当初在学校耀武扬威的姐姐一点。 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去,直到某一天,姐姐终于在家里出现了笑脸。 她要改名了。 我跑去她的房间问她要改什么名字,她写在纸上给我看。 噢,雨微。 可是第二天,我姐姐的名字,变成了成宙。 宇宙,我觉得也不错。 姐姐什么也没说,又在房间里偷偷哭了。 我想去安她,偷偷溜到她房间门口,被爸爸妈妈看见了。 他们问我怎么还不睡觉,又用拳头砸了砸姐姐的房门。 “你吵到你弟弟睡觉了,能不能安静点?” 他们说。 “矫情的赔钱货。” 他们说。 原来,他们也听得见姐姐在哭。 后来,我上初中了。 学校发的教材里,有一本穿着漫画的《中学生道德教育》。 我第一次看到那个词,那个祸——重男轻女。 我是被重视的男,姐姐是被轻视的女。 原来如此。 爸爸妈妈的嘴脸似乎比书上漫画里的父母还要丑恶。 但我恨不起来。 他们对我好是真的,对姐姐不好也是真的。 我开始更努力的弥补姐姐。 我记得所有节,她的生给她准备蛋糕,平安夜给她准备苹果,情人节给她准备巧克力,就连妇女节都会给她准备手链。 我想让姐姐过得好一点,我想让她回到小时候那样,要和我拼个高下的样子。 我知道回不去。 我其实明白的。 姐姐以前那个样子,是以为父母喜我的原因是男孩子坚强,男孩子厉害,男孩子大大咧咧。 所以她大嗓门,短头发,不穿裙子。 但是她意识到了,父母喜我的原因,不是因为男孩子坚强,男孩子厉害,男孩子大大咧咧。 仅仅是因为,我是个男孩子,和男孩子有什么特质无关。 她再怎么和我拼高下,留比男孩子还短的头发,比男孩子坚强,比男孩子厉害,比男孩子大大咧咧。 都没用。 她就是个女孩, 就算比我,比所有男孩子都能干、都厉害。 姐姐在父母眼里的标签,只有那一个——女孩。 姐姐明白了,所以回不去了,我也明白的。 她还是笑得很少,不管我怎么弥补,她还是笑得很少。 在家里,只有我溜到她房间独处的时候,她才会笑。 只有我和她独处的时候,她才会短暂的回到那个样子,有生气的样子,有情绪的样子。 我知道我很奇怪,但是,雨微,她就是慢慢占据了我的心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也许是每天晚上都关注着她有没有偷偷哭的时候,也许是每天都在历上看是不是有什么节要给她准备的礼物的时候。 总之,当我意识到的时候,已经无法纠正了。 我不相信会有男人对她有我对她更好,我不相信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姐姐回到原来那样生机的样子。 我想守护她,我的姐姐,雨微。 我想守护她一辈子。 我想看她笑,想让她开心,想让她离这个糟糕的家。 和姐姐无话不谈的我,有了自己的秘密。 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。 我只想等自己长大,再长大一点,独立一点,我就偷偷带姐姐走。 我不断的在姐姐面前刷存在,就算是她自己出去工作以后。 顺带看看,姐姐会不会被坏男人骗走。 姐姐身边出现的追求者一个都没得逞,我问她为什么。 “追我?还没我弟对我好呢。” 姐姐,原来你知道,我是世界上最记挂你的人。 纹身这件事,我不后悔自己纹身,但是很后悔牵连了姐姐。 姐姐彻底离了父母。 她那天好生气,我终于看到她爆发了。 我心里又难过,又开心。 难过她被这样对待了,开心她在父母面前起码不是那副死样子了。 不过我见她变得困难了点,他们不让我和姐姐联系。 哪里拦得住我,我想见姐姐的心是很坚定的。 转学那天,我什么都没意识到,我真的单纯的以为自己是要去另一个学校了。 我只不过是问了句,周末放几天假,就挨打了。 可是。 姐姐要过生了。 除了我,没人记得姐姐的生,没人会给姐姐准备蛋糕。 学校不放假,谁给姐姐过生呢? 我有些急,又练过拳,和那个教官斗在一起。 起码,在电戳上我的肚子之前,我们是在互殴。 他们骂我是个变态,问我是不是有自闭症只敢和亲姐姐接触,问我知不知道近亲生出来的孩子是弱智残废。 他们怎么知道的?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? 但是嘴被住了,手脚也被绑住了,浑身的剧痛。 我的衣服被他们掉,在我身上淋上水,拿着钢丝球对着左口的纹身洗刷。 那小小的一串花体英文,我还没给姐姐看过。 Tiny?universe. 微小的宇宙。 宇,微。 我的左口一片血模糊,姐姐再也看不到了。 疼,好疼啊。 姐姐, 你在挨爸爸妈妈打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 你每次偷偷哭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 你被迫将名字改成成宙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 你被剥夺去读大学机会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 你被爸爸妈妈介绍给奇怪的男人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 你被爸爸妈妈拽着头发在大街上打骂的时候,也是这么疼吗? 意识陷入混之前, 我还在想着你,姐姐。 雨微。 这可能是报应, 是不管我在你身上再怎么努力, 都弥补不了的那一部分。 要还到我身上的那份苦楚,要还到父母身上的那一份苦楚。 我对此没有任何准备, 但是我也意识到,自己可能真的会死。 晕过去之前,我眼前有一大片血花。 雨微,你知道吗? 我看不清了, 我的手就这样垂在两边, 那大片血迹, 好像一捧玫瑰花。 如果我抱着的真的是玫瑰, 我想见你。 雨微, 雨微。TcHdZl.CoM |